四十不惑我和你

四十不惑我和你

——“初一四”的语文课

“起立！”随着班长周键一声口令，教室里齐刷刷地站起了我们——当年的初一四。

这是2005年“十一”长假的第五天，飘飘忽忽的细雨中，我们1965级初一四的同学们又走进了母校的教室。

“1号严小刚”，像四十年前一样，班长按学号点名；“第一组，靠窗！”像四十年前一样，按小组端端正正坐好；像四十年前一样，班主任陈平老师走进教室走上了讲台:

“同学们好！”

“老－师－好——！”

一切都如当年：几分顽皮的拖腔拖调，一片安静的期待，这是一堂公开课？坐在后面听课的，竟然有老九中的领导严文藩。甚至每人的面前，已翻开了今天要上的课文。然而，老师却一时无语哽咽——眼前端坐的就是当年的那一群孩子吗？皱纹、白发、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还有那挤在位子里有几分发福的身材，——其实陈老师只比我们大了一轮，当年像大朋友一样带着我们这一班颇有个性的不听话的小朋友，唯一能让她放心且自豪的是，每次考试，在全年级六个班里我们总能拿第一。那时的我们都有实力有理由地为自己编织着一片似锦前程。然而，那一场疯狂的“革命”，令陈老师无奈地选择了离开，离开了九中的讲台。刚刚感受到自信的我们被赶出了母校，再也没能回到在校园最后一排平房中间的教室。我们曾经以羡慕的眼光看着和平楼里高中班的教室，相约要一起走进。但是我们竟然没有能走进高中，甚至没有能升入初二四、初三四。初一四，被定格在了“初一四”，这一定格就是四十年哪！四十年，下乡务工、当兵求学、成家生子、升迁下岗，任岁月雕塑，人何以堪？！

“没有想到，我这辈子还会站在初一四的讲台上。”老师终于开口了。

没有想到，我们全班同学能又一次坐在教室里，一同翻开了课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篇课文是大家的最爱，“百草园”是初一四的乐园，鲁迅先生写得好，陈老师讲得好，我们在其中发挥享受，人人一个理解，个个自得其乐，连班长的外号也典出其中，成为全班之乐。所以，这一次，被大家不约而同地选中。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读课文的是这次专程从深圳赶来的唐海海。这个教育世家出身的英俊男孩后来也走进了教育天地，从中学到大学，他所感悟的教育心得：“多层次”“非知识”“学生为本”，以人为终极目标，在教育界很有影响。陈老师第一个点到了他，或许是出于对教师生涯的几分怀念和偏爱吧。

汪宁、房春生……一人一段往下接。张化是提前几天就从北京赶来的，当年的中队长，沉稳大方，今天站起来时虽有些激动，但还是稳稳当当地把老花镜扶好；盛小红，初一四女生中的皮猴子之一，怎么也没想到搞起了艺术，成了舞台上的繁漪、阿香，荧屏上的主播，电视剧的大导演，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此刻认真地清了清嗓子，一开口字正腔圆抑扬顿挫，足显几分功底；郑鄂，大小也是领导干部了，这会儿被提起来回答问题，别人笑他自己不笑，一本正经地是个乖乖学生；老师把最后一个机会给了杜宁一，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派头，这一次大家不甘心了，没有让他如当年那样逞“老大”，刚读了没两句，几十人嗓子就响成一条声— —齐读，不用老师指挥，是我们班的拿手：

……先生读书入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有几个便用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作“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象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书没有读成，……

……

声音似乎黯淡下来：书，没有读成。是我们初一四永远的遗憾。

“初一（四）是个普通的班级序号。全国有多少个初一（四）？难以答出。江苏省、南京市有多少个初一（四）？也难以答出。但是，南京九中1965届的初一（四）却是个不平常的班级。”张化在其后的来信中这样定位；

“为什么我们会被历史地定格在初一（四）班的这个位置上？……这是一种无奈，是一种悲哀！是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剝夺了我们在中学时代继续学习的权力，……本来，我们这些当年重点中学的学生、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在九中这样优良的教学环境中，完全可以学到许多应该学到的知识，……”钱仰德在此后的随感中如是发问。

我们到底是初一四，当年在全年级骄傲的初一四，初一四己经长大，“四十不惑”是今天的主题。我们聚会，是怀旧，更是反思，是温故，更要知新。我们的回答是：但愿九中和天下的校园不会再有永远的初一四。

小男孩和小女孩们，和初一四一起长大了，知天命属于今天的我们。无论人事沉沦无论世风凛冽，一路走来，我们中的每一个，都成功地演绎着自己的社会角色。我们清醒，在社会的生物链中，每人都有各自的生态位。无论职业差异，无论级别高下，自己喜爱，尽心尽力，就是成功。所以我们从来自信自如。每一次校庆活动初一四的人总是最多的，初一四的笑容总是最灿烂的，初一四的凝聚力是特殊的磁石一般的。因为自初一四而生的聚散，是我们挥之不去的记忆，是我们难以消弭的遗憾；自初一四所得的认知，更是我们人生蒙蒙胧胧的自觉，迷迷瞪瞪的起步——你看，大家的“课堂作业”就剖显着这分情节：

九中八十岁了，我们班级四十岁了——因为历史的原因，我们定格在初一（四）。四十年过去，我们的欢笑如初，我们的友情如初。

四十年来重聚首，又闻朗朗读书声。

想起九中就想起九中的校训：严、实、稳。

认认真真读书，老老实实做人——初一四为我启蒙

淡泊利禄功名，

真诚相伴前行；

牵系同窗情结，

难得快乐心境。

——过天命之年再重逢有感

你还有多少空间想干啥你就去干！不要因太多的顾虑留下太多的遗憾。

天若有情天亦老，

涕泪回首少年时！

我发自内心地说：

忘记了以前，就意味着痴呆！

……

手机响了，是越洋电话。远在美利坚的丛建杭是陈老师的语文课代表，还有徐茂，都没有忘记今天有课，和陈老师，和每个同学说个遍。当年令每位老师头疼的调皮鬼徐茂，认认真真传来了今天的作业：

四十载方聚首你我，天命年才温故同窗

没有下课的钟声，我们希望这钟声迟迟的迟迟的不要响起。

不得不分手了，又响起了先前举杯相约的话：只要风还年轻，只要水还不老，初一四就还将聚会——不惑，知天命，耳顺，不踰矩，徜徉于随心所欲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