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8月的一个炎热的夏日，我走到碑亭巷口的九中门口，去看那考生的录取名单。九中初中入学考试的录取名单写在几张大大的纸上，就像文革中用来写大字报的纸一样大。我在长长的名单上找到了我的名字，高高兴兴地回家向我的父母报告：我考上九中了。这样，我的学历超过了我的父母。在贫穷落后的旧中国，我的父亲的学历只是两年私塾，而母亲上到了高小。在以后的五年里，我每天从家里走到九中去上学，先是从太平路，因为搬了家，后来是从汉口路，无论寒暑，无论雨雪。

       1989年我移民美国，以后每次我回到南京来探亲，都要到母校来看看，走我当年上学走过的路：太平路、长江路、珠江路、中山路、汉口路，重温当年的感觉。每天走过这些街道，我慢慢地长大了，从十二岁到十八岁，1957年9月到1963年7月。

        既然如此，有的校友会问：你怎么在九中只上了五年，而不是六年？那是因为1959年1月，我跟着我的父母的工作调动去了连云港市（当时叫新海连市），1960年1月，我又跟着父母回到了南京。我在新海连市海州中学上了一年学。实际上从初一到高三，我在九中的五年跨越了六个年级。记得我刚回到九中上学的第一天下午，我迟到了。我冲进校门，气喘吁吁地跑到离校门最远的初三八班教室门口，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老师”。班级还是我一年前离开的班级，上课的语文老师还是原来的老师。因为不是班主任，他不知道我回来了。他惊讶地说：你怎么回来了？全班同学大笑。我狼狈地说：我们家搬回来了。全班同学复大笑。

        我离开大行宫小学时，跟小学的学弟学妹们相比，觉得我长大了。刚刚进入九中时，我觉得我又变小了，当我走过高三班的教室，觉得高三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好大哦。在九中，我从一个小孩子长成了一个准大人。

        中学的课程自然与小学大大不同，课程内容丰富的多了：语文、汉语、代数、几何、三角、物理、化学、动物、植物、生物、生理、中国史、世界史，自然还有体育、音乐和美术。那时的学生，没有挑选课目一说，所有的功课都得好好读。全面发展真是没得说的。我在初中时，学习成绩一般般，到了高中，逐渐在班上名列前茅。

        我刚刚进入九中，就赶上了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全中国掀起了一股科学热潮，从此我迷上了天文学和物理学。因为父亲爱好历史，我也对历史发生兴趣。除了上学的课程，我还要求父亲给我订了科普期刊《科学画报》。每期来了，我总要从头读到尾，每篇文章都不放过。开始是大半不懂，随着年龄和知识的增长，渐入佳境，慢慢地就大半能懂了。那时的口号是：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自然科学没有阶级斗争的问题，外国的书也读得。我因为特迷天文学，购买阅读了几乎当时所有能买到的有关天文学和物理学的科普书籍，如期刊《天文爱好者》，郑文光的《飞出地球去》，苏联马尔腾诺夫的《在星空里航行》，苏联的《趣味天文学》、《趣味物理学》等科幻小说和科普读物。上初一时就曾在晚上跑到十中礼堂去听紫金山天文台台长张钰哲有关苏联人造卫星的讲座。

        九中的老师们人才济济，诲人不倦。我在校期间，校长一直是孙持方。到了高三，准备高考冲刺，配备的老师都是精兵强将，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张玉衡。很遗憾的是多数老师的名字都已融化在记忆中了。

        我初一上的是初一8班，上高一是高一1班。高中同学中我交了几个好朋友。那时国际上正在开苏美英法四国首脑会议，同学们就管我们四人，曹之于、徐加礽、林敏和我为“四国首脑”。一群大孩子，纵谈国际形势，吹起牛来无边无际。我们也曾经畅想，五十年后该是共产主义社会了吧？上了高中就赶上了“困难时期”，食品短缺，连体育课都停了，但是我们不缺精神食粮。中国的、苏联和俄罗斯的、法国的文学作品反而比前些年多了。那段时间也是我的世界观和人生观逐渐建立的时期。

        1966年文革爆发后，我回九中，看到的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我的班主任的名字赫然列在被批斗的名单中。我没有敢去看望他。后来就听说九中搬到长江中的八卦洲，九中消失在文革的动乱之中，昔日的老师也无处寻找。到了八十年代，听同学说，九中恢复了，我怀疑那还是我上过的九中吗？九十年代，我回南京探亲，走到九中门口，看到熟悉的大门和校牌。门卫是个老人。我说我是老九中的校友，想进去看看。门卫大声问：你是那一届的？我说63届。校长是谁？孙持方。班主任是谁？张玉衡。对了，进去吧！我问您是老九中校工？他说是啊，快要退休了。我走进学校，看到过去读书的教室，上体育课的操场，听到朗朗的读书声，我觉得我的九中回来了。

        如今，九中再次名列南京重点中学的行列，我的母校浴火重生了。现在在校的学生，我的校友们，按年龄是我的孙辈了。你们比我们当年有更好的学习条件，更多的获取知识的途径，更远大的前程。当你们从九中毕业，进大学深造，走进社会以后，你们也许会像我一样，回忆起被九中录取时的兴奋和激动，就像我在1957年8月那个炎热的夏日，我在九中新生录取名单读到我的名字的时候一样。

(校庆文集《悠悠岁月续集》征文）

                                                     俞小平  1963届校友

                                                         写于2014年9月